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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能這麼簡單說不愛就好了。


初秋悄悄來臨,清風拂過大樹,幾片泛黃枯乾的葉辦落下,清晨朝陽露出一小角,大地仍是一片清冷的白。

 

女子沿著上坡行走,兩手握著提袋背在背後,長髮被攬在耳後,陣陣秋風吹過,頰旁絲絲烏髮跟著起舞。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,嘴角彎起的弧度保持著清麗,驀地,她停下腳步。


眼前是山坡的頂端,她嘴唇開又合,輕輕舔舐乾燥而稍稍龜裂的唇瓣,她深吸口氣,繼續往前走。


只差一步了。

她的心裡仍然存在著掙扎。

 

不消幾秒鐘,女子登上了小小山坡的頂端,往下瞭望,不是預想的濃密樹林,而是光禿的土丘,甚至在土中央,立著一塊深黑的石碑。


她怔怔地望著那塊石碑,熱氣一股氣凝聚在眼眶,胸口有股悸動,漸漸喧囂成狂放,她倏地摀著臉蹲下身,放肆在人事已非的舊地嚎啕大哭。


不該這樣的、不該這樣的……

哭得聲嘶力竭,直到啞掉嗓子失去聲音,她仍然抬不起頭。


遠處的石碑上頭,用晶亮的銀料刻著顯著的幾個字:

「我愛妳,魏紫。」


什麼時候寫的呢?什麼時候這裡已經和過往大相逕庭呢?什麼時候立下這個石碑呢?什麼時候,他愛上她了呢?


女子眨著酸痛的雙眼,雙手抵著哭到失去重心的額頭,被她壓在心底深處的回憶突然傾洩而出,淹沒了眼前景致。


曾經,她牽著他的手;曾經,她窩在他身側笑;曾經,她和他互享溫暖;曾經,她愛他。

但他不愛她,所以她離開了他。


一道離開了創造出無數回憶的家鄉,徹徹底底地離開了他。


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下,以為再也看不到他就會忘了他,但沒有這麼簡單。一旦失敗,她就會想起他俊秀的臉印著溫暖的笑容,一旦遇到挫折,就會想到他曾在她耳畔說的種種。


忘不了他,但到現在她才覺悟,是她不想忘了他。


「南天……」細細嚶喃從她口中傳出,但卻已經找不回了。


十月二十七,她是特地回來參加他的葬禮的。



南天是個狂傲的男人,從他十七歲徹底拋開幼年的包袱、換上俊氣的男子氣概後。


有著俊秀氣質和出眾貌相的他總是輕易吸引旁人眼光,隨興輕薄的短髮、高挺的鼻樑、狹彎的薄唇,和那雙勾人的鳳眼,與他對上眼的總會惹來幾聲驚呼。南天清楚明白自己強大的吸引力,但年幼時他還不曾注意,只隨著他本能的想法接近別人、體貼他人,但沒想到這樣真心的付出只換來他人扭曲的誤解。


「妳……」躲開女孩逼近的吻,南天錯愕地盯著眼前少女春心蕩漾的模樣,一時啞口無言。


「不用害羞啦!你不是喜歡我嗎?」女孩從初次見到他就對他出色的外表一見鍾情了,見南天對她殷勤的體貼,她一股腦地認為他也一樣喜歡自己。


避開少女伸手纏繞頸項的手,南天慌亂地坐起身,狼狽地逃離女孩的家。

是的,她的家。


就在當天早上,少女笑嘻嘻地問他要不要到她家來,據她描述,她的母親在後院種了幾株櫻桃樹,要他來幫忙採收。一直以來溫柔待人的南天幾乎沒有考慮,一口就答應了。想不到總是溫婉的女孩帶他到家裡後,便撲上來坐倒在他懷裡,一心便想吻他的唇。


從那一刻起,南天看著鏡中的自己,知道了距離。


他本來就不該讓人有不必要的想法,也不需要再多為別人設想,因為總會有人曲解他的本意。


當年十五歲的他領悟了這一點,將頭髮削得更短,露出耳朵和飽滿的前額,原先稍稍顯露陰柔的氣質消失,更多的卻是俊朗的氣息,更是吸引女孩的注意。


但此時的南天已經和過去不同了。同樣是笑,但卻多了邪佞和風流;同樣是溫柔,但卻多了挑逗和情熱。長至十七歲,雖然身旁總是不乏女人,但他卻從來沒碰其中一個。他看著她們火熱的雙眼和殷切的身體,只覺得可笑和噁心。


南天討厭女人,但別誤會,他並不是喜歡男人。

而是單純地瞧不起女孩們總是對他的迎合和奉承。


所以在他認識魏紫時,早已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。


「你的。」南天挑眉看著千里迢迢抱著一本筆記本來找他的魏紫,一聲不吭地收下她遞來的講義。


「別誤會,是老師說一定要今天拿給你,而且要警告你再不交作業,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。」耳旁想著魏紫清冷的聲音,南天突然想笑。


誤會?誤會什麼?


「嗯?就這樣?」他故意靠她很近說話,氣息吐在她臉上,狹長的鳳眼緊盯著她,想抓住任何一點點異樣的波動。


「嗯。」魏紫皺起眉,不著痕跡地退開,然後向他點點頭,轉身離去。


望著她的背影,南天斷斷續續地笑了。沒有,真的沒有,沒有那個他常在別的女孩眼中看見的情感,沒有任何一點點他熟悉的情動。


很好,真的很好。


南天勾著滿意的笑,覺得自己終於遇到了對的人。


於是第二天,他準時出現在課堂,乖巧地繳交作業,讓老師驚訝地瞪大眸,想瞧他有什麼奇怪的意圖。南天沒有反應,反而直朝著魏紫走去,正巧魏紫剛從座位上站起來,抱著幾本書要離開,一轉身便被一道人牆堵住。


「要去哪?」本能抬頭,魏紫發現他的臉逼得很近,眼裡滿是笑意。


她皺著眉往後退,心裡正想著這男人怎麼這麼愛靠人這麼近,南天卻伸長手把她鎖在座位之中,逼得她無路可退只好一屁股坐回原位。


「你……」氣惱地抬眸,只見他收起笑容,認真地回望他,然後再一次啟唇。


「要去哪?」


魏紫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。要去哪還要跟你報備?

但她沒說出口,轉過身從座位另一側起身,看也不看他就走了,快得南天來不及捉住她,在眾目睽睽之下,大家都看見了整個事件的發展。


南天雙手放進口袋輕輕笑了起來。

他不怕,也不急,反正總會有她主動來找他的那天。


但那天卻出乎意料的晚。


那天的事被傳得很廣很遠,雖然南天也沒有意思阻擋或解釋什麼,但他也對流言發展的速度敬佩萬分,但更讓他敬佩的是,魏紫沒有來找他興師問罪。


直到他在她額上落下一吻的那天。


「你……」同樣一個字,南天笑得彎起鳳眸,看著瞪著他、一臉不可置信的魏紫,小嘴紅潤,讓他差點止不住往下親吻。


「嗯?怎麼?」雖是午休時間,但還有幾個醒著的同學,立刻搖醒身旁的人驚呼,魏紫看著眼下情況不對,立馬拉著他衝出教室。


南天很享受她的驚慌和失控,眼裡的笑意漸濃。隨著她小跑步到校舍後方,魏紫鬆開他的手腕,氣喘吁吁地背對著他。南天打趣地望著她,魏紫有雙纖細筆直的雙腿,更不用說他平常就觀察到的白皙雪膚,但卻用及膝的長裙和黑色長筒襪給遮住。也好,不用讓太多人發現她的美好。


輕輕一笑,南天撥撥頭髮。

只要他知道就好。


「妳想說什麼?再不面對我,我就要從背後偷襲了喔。」聽見吊兒郎當的聲音,魏紫氣不過,身體直打著顫回頭,眼眶都給他惹紅了。


「你到底想怎樣?這樣對人很好玩嗎?」雖然早知道他許多花心的傳聞,但她和他不熟,也不想和人談論他,認識不深更不用說對他人評頭論足,魏紫用力咬牙,忍住快被逼出氤氳雙眼的水氣,但卻無法對他臉上一樣輕浮的笑置之不理。


好可惡!他果然和傳聞一樣不知羞恥!


「好玩?」南天笑著挑眉,看著她雙眼被淚水漸漸迷濛,卻又忍著不讓它落下,心裡突然一絞。

 

他不知道他怎麼了,在大眾面前親她也出乎他的意料,但就是不想看她對他和對其他人一樣冷漠,不想看她抿著一雙好看的唇卻總是不笑,所以他惡劣地想看她為他手足無措,是不是會更可愛一點?


答案,是;但卻也讓他心疼。


「從來不是好玩。」南天收起笑,往前走幾步,停在她面前。魏紫皺著眉看他,緊咬下唇的牙齒稍稍滲血。南天看著她這副模樣,緩緩伸出手,撫上她被自己咬得流血的唇。


魏紫一驚,伸手想甩開,但卻被他及時捉住。又是離得極近,魏紫瞪著他,但蘊含飽滿水氣的雙眼卻透露不出殺氣,只有滿滿的可憐,南天的吐息就在她眼前,竟讓她稍稍恍了神。而這一分神,到是給了南天機會,看著她氤氳雙眼和迷離神態,南天的決定是傾身吻住她的唇。魏紫身體一震,想掙扎,卻被他鎖在懷裡,他的舌輕輕舔著咬破皮的傷口,南天嘗到了一點血腥味,魏紫卻嘗到了她意想不到的溫柔。


為什麼?

為什麼吻她?


「為什麼?」在他放開她的唇後,魏紫眼眶的淚水終於落下,顫抖地問。


過往的一幕幕突然浮現,魏紫的眼淚掉得更兇,南天沒有多餘的表情,反而用手摩娑著她的臉頰,一邊吻著她落下的淚珠。


無聲,卻讓魏紫心裡夾雜著恐懼和漸漸升起的暖意。南天感受到她的輕顫,不再含蓄地將她擁在懷裡,吻著她柔順的髮。


「對不起。」南天覺得自己胸口那股絞成一團難受在吻上她後漸漸釋懷,他就發現了,也不想逃避地承認了。


「我好像喜歡上妳了,魏紫。」那溫柔低啞的嗓音在魏紫耳邊發酵,突然,她用力推開他,臉上憤怒和失落重疊,他原先情意綿綿的低喃剎時間被記憶中嘲弄的聲音蓋過。


「夠了!什麼喜歡?你和我才講過幾句話就算喜歡?你所謂的喜歡就是這樣?這麼隨便的感情?」南天發現她眼裡懼火,燒灼著她,他突然想起年幼時的自己,被他人扭曲的情意震懾,也為此感到恐懼和悲傷。南天依然望著她,望著她好像透過他看著誰,那樣憤恨卻又顫抖。


南天笑了,那笑卻飽涵著滄桑和失落,那笑讓魏紫暫時停止顫抖,但讓她疑惑的是,雖然是抹悲傷的笑,但他的雙眼卻盛滿毫不隱藏的情意,這更讓魏紫不解。


她真的和他認識不深,為什麼他可以看起來好像愛她很久?


這個疑問,在幾年後得到了解答,更讓她心碎的。但此時魏紫看著這樣的他,也想起了過去的自己,那樣不堪地去愛一個人,那樣捨身、狂熱的愛,卻被對方棄之如糞土,好像自己的付出不僅理所當然甚至無用,甚至讓人厭惡。


她傷了他了嗎?


魏紫的眼淚一直沒有停下來,但這次她是為了他哭的,為了他臉上錯綜複雜的神情,和那背後一個悲傷的故事。


南天再度伸手,將她拉進懷裡。這次魏紫沒有推開他,雙手反而輕輕覆在他背上,那觸感讓南天抱得她更緊。


「……不要拒絕我。」細細的聲音從他埋進她頸後傳來,魏紫止住淚水,咬緊下唇。


被他吻過的味道還留在唇上,過往的回憶突然像跑馬燈繞得魏紫無法思考,只能輕輕點下頭。


是吧,她是被蠱惑的。事後想想,是不是南天知道她那殘破不堪的回憶才又正中她下懷的方式,苦情地要她接受?但此時相擁的兩人只像互相舔拭傷口、互取溫暖的輸家,沒有誰贏了誰,只有互相安慰。


但魏紫只能承認,她是心甘情願地被安慰,也真的得到了,曾經她渴望的溫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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