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過的話仍言猶在耳,揮之不去的不是你是,而是她過於執著的回憶。
魏紫盯著被漸漸被白霧纏繞的綠林,胸口瀰漫著好久不見的悸動,熟悉不陌生,但卻折磨得她好痛。
痛到流不出淚來。
「怎麼了?」男聲出現在耳際,魏紫睫羽跟著顫動了一下,感覺男人溫暖的手攬過她肩頭,陣陣白煙被她呼出,成了顫慄的煙硝。
魏紫不敢回頭。她知道,現在他一定用著無比溫柔的心疼眼神看著她,她可以從他手心傳來的溫度感覺到,他總是無怨無悔的全心付出,總是無時無刻的體貼溫柔,但她卻該死的無以回報。
曾經她以為,她可以做到。
但在此時內心潰堤,她才徹底了解自己完全做不到。
她無法丟下這個包袱,不是因為沒有人支撐,而是她根本不想丟下。
男人似乎察覺她的不安,摟住她的手漸漸失去力量。
要不要帶她回來這裡,他曾經猶疑。
那個男人已經成為了泡影……如他曾經悲慟的期望過,真正成為了幻影,消失在這個世界上。
當他把這個消息顫抖地告訴魏紫後,她臉上沒有預期的傷痛,而是雲淡風輕地別過臉,看著白得慘淡的天空,輕飄飄地道出一句:「是嗎」。
這更讓他擔心。
認識魏紫已經超過了十年,她的精明和將心比心的善良總讓他喜愛,但最無法體諒的就是她總是石沉大海的心思,不管他怎麼說、怎麼勸,魏紫仍然是一樣。
她從不在他面前吐真言。
唯一一次,是她二十五歲生日時,透過那個男人寄來的信知道,他要結婚了。
「是嗎……」魏紫哽咽著,他擔憂地望著她漸漸爬滿淚水的臉蛋,想把她拉入懷中,卻怎麼也伸不出手。
他知道,此刻她的心全部都是那個男人,一點點他的縫隙都插不進去。
「南天……」哭到暈過去後,他起身抱著她將她放上床,最後只聽見她一句囈語,他沉痛地將棉被拉至她頸部,緩緩步出房間。
沒有位置。
從那十七歲耀眼的夏天開始,他就一直輸給那個男人。
無論臉、個性、成績、人緣,還他給她的愛。
他仍看著魏紫,默默伸回手。魏紫感覺到身旁的窸窣聲,還沒回頭,她就感覺肩膀一沉,緩緩垂眸,看見他灰色的西裝外套蓋在自己身上。
「小心著涼。」他沒再碰她。聽見拉門關上的聲音,魏紫很難忍住想哭的衝動。
從他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開始,她的心裡早就不可能只有那個人。只是她無法面對,不是做不到,而是不想做到。
她不想忘了他。
「南天……」眼前的白霧瀰漫,魏紫已經分不清心中的陰霾是為誰而起。
是傷心還是愧疚?
總是被自己蒙住雙眼的自己,真的慚愧地無法接受任何人的溫柔。
「許言。」聽見喚聲,男子緩緩抬頭,對上眼前女人的眼,見她對他點了個頭,他也對她笑了笑。
是無奈,又如何?
是他的心甘情願,從沒逼迫她接受。
即使知道,他花一輩子也無法讓她接受自己。
「魏紫她……還好嗎?」黎香香看著站在窗外貌似搖搖欲墜的身影,不安地問。
許言背著魏紫,輕輕地笑了。
「她從來就沒有好過。」他的回答讓香香一震,驚慌地看著他。
「從她離開他後。」
※
三月,和他在一起後的第一個春天。
魏紫抬頭看著初升起的朝陽,緩緩闔上眼,感覺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,溫暖地包圍著她。
和南天在一起後,他們很少爭吵,也沒有嫌隙。南天很喜歡抱著她,從她背後講話,有時候她覺得南天缺乏的是種安全感,總是渴望有一個人願意讓他抱著,也願意張開雙手抱著他。
感受著春天來臨,魏紫勾起唇角,聽見緩緩逼近的腳步聲,然後不出所料的,一雙手從她身後用力摟住她的腰。
「看什麼?」輕輕的低喃化在她耳畔,魏紫笑著張開眼,兩手拿開攏在腰上的手,然後自然地握住其中一隻。
「明明閉著眼睛,能看見什麼?」她抬眸,看見背著陽光的俊龐,透著初春的活力。
「可以啊!怎麼不行?」兩隻手十指交扣著,南天拉著她前進,而她則沉醉於他的背影。
「像我睡覺的時候,也總是想著妳啊。」南天爽朗的聲音傳進她心裡,悄悄暖著她心窩,隨著奔流的血液擴散到全身。認識南天後,她每天都過得好幸福。
被愛得很幸福,被寵得很幸福。
魏紫抿抿唇,淡淡的笑,卻攏著無法化成言詞的情感,細膩地展露於陽光下。
南天回過頭,收起笑容。魏紫疑惑地看著他,接著在他漸漸逼近後知道了答案。
「笨蛋!」在他離開她的唇後,魏紫小聲喝斥,只惹來南天一連串笑聲。
曾經,她細心描寫幸福的輪廓,卻被一個人狠狠打碎;此刻,她只想窩在他描繪的幸福中,恣意享受愛情。
「唷,今天還是和南大帥哥來上課?」少女探過頭,擋住她的視線。魏紫收回焦距,看著眼前女孩俏皮的表情,撇過頭笑了。
「幹什麼幹什麼!笑我啊妳!」女孩跟著笑出來,推著她的頭打鬧在一起。
「別鬧了香香!」魏紫揚起聲音,對她纖細聲音敏感的南天在球場上回過頭,看見她臉上燦爛的笑容,跟著暖暖一笑,直到被隊員大聲斥喝才回過神。
「怎麼樣啊?進行到哪一步了?」香香邪氣的聲音傳進耳裡,魏紫躲過她纏繞的手,逃到球場外,氣吁吁地喘著。
「什麼哪一步,就很平常啊。」看著追來的女孩,魏紫撥撥頭髮,看向在球場上奔馳的南天,不經意失了神。
香香看看她的神情,再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,憋不住笑地噗嗤出聲。
「妳啊,真的快變成為愛而生的情奴了。」
聽見香香飄忽的聲音,魏紫迷茫地轉過頭,回過神來只見到香香逗人的眼神,然後小跑步離去。
魏紫沒有跟上去,反而陷入深思。
她已經很少在想到過去,過去的記憶彷彿夢魘追著自己,常常讓她喘不過氣。有時候為了躲避揮之不去的過往,她常常閉氣直到快要窒息。
唯有快要離開世界的感受才能讓她醒過來。
直到南天那日狂肆的痛哭,交雜著她奔騰的淚水,流淌至她心中,淹沒了持續燒灼自己的烈火。
同病相憐的兩人也許更能感受對方心裡扭曲的傷痛,魏紫這樣深信著。
日子平順的過,一年眨眼間就過去。接著那天到來,她從來不曾想過也不想預料的那一天。
「哈囉。」男子扯著滄桑的笑,卻讓她忍不住顫抖。
他如經歷人事般的無奈笑容和過去狂傲且狠心的表情重疊,魏紫往後踏一步,隨即想旋身離去。
「別走!」他的聲音出奇地留住她,即使魏紫想動也動不了。
男子看著一樣留著長髮、皮膚雪白的她,心頭升起了濃濃懊悔。
他觀察她很久了,大概是她開始交上男朋友之後。
那個小夥子長得不錯,該是會惹同齡女孩瘋狂的長相,就在他認為魏紫怎麼一樣這麼笨只會喜歡一些會甩開她的男人之時,他看見了魏紫曾經在他身旁綻放的笑容。
濃得化不開的記憶在此刻爆發。
「我和她分手了。」回憶中的聲音傳來,魏紫深深吸一口氣,仍然沒有回頭。
「在妳離開之後,我才開始認識自己。」見她沒有回頭,卻也沒有逃開,男子抱著最後一絲期望講下去。
「過去的自己多麼任性自大,而那女人也漸漸露出本性,好吃懶做,又很愛嫉妒。妳知道嗎?以前我以為,是因為我和妳走太近她才喜歡吃醋,但現在我發現,只要任何一個靠我近一點、常跟我說話的女生,都會被她討厭,甚至她做出的舉動更誇張了。」
「在我知道這一點之後,才想起來妳過去忍了多少氣和冤枉,真的很……」男子抬眸,看著纖細身影微微顫抖,不捨地上前。
在他伸出手要捉住那隻細小手腕時,比他更快速的一雙手先將那抹岌岌可危的身影拉近懷裡。
「你做甚麼?」南天眼睛狠狠盯著眼前素未謀面的男人,在想到方才他練完球,看見魏紫對著他的方向站著,正欣喜想說魏紫竟然會留下等他,開始衝刺朝向她後,卻發現愈離愈近,魏紫臉上蒼白的表情愈來愈明顯,再看見她身後站著一個男人,而那個男人還想抓住他的魏紫的手!
他當他是誰?魏紫只有他一個人能碰!
男子抬頭,對上那雙銳利的眼神,和他過去幾天見過的男孩對上,他苦笑了一陣子,才往後退。
「真的很抱歉,魏紫。」男人的聲音再度竄進耳裡,魏紫將臉埋進她熟悉的味道裡,卻仍然逃不開。
「謝謝妳。」男子說完這句話,看著仍然不肯回頭的魏紫,只能苦笑,然後對上依然瞪著他的少年,搖搖頭,對他揮揮手後離去。
長長大街只剩下他們兩人,南天可以清楚感覺到懷裡嬌小的身軀依然抖動著,抱著她的雙手更加用力。
此刻的她就像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落花,只要他晚幾步路來,她就會被鎖進另外一個男人的懷裡,折成碎片。
「他……」知道魏紫嘗試要解釋,但她聲音真的抖得不像話。
南天一手蓋住她的嘴巴,對著她潮濕的眼眶輕輕搖搖頭,再用力地將她後腦按進自己懷裡,這才感覺魏紫顫抖地伸出雙手,抓住他外套布料,狠狠地哭了出來。
兩個故事從來無法湮滅,他們嘗試互相分享,卻沒想過徒勞無功。
如果沉默也是種幸福,她若早知道,就不會選擇說出口。
早知道……